【初老女子專欄】照護者的焦慮

【初老女子專欄】照護者的焦慮
2018/10/01
作者/專欄

深夜時分,我正坐在電腦前,和彷彿無限長的拍攝畫面奮戰,構思著如何將議題透過畫面傳達給觀眾,手機突然一陣震動,靜默的畫面傳來幾個字,「媽要公開戀情了!」毫無邏輯的一句話,我卻被這行字完全打斷手邊的工作。發訊的人是住在島嶼南方的妹妹,多年來,我一直在北部居住、工作,關於家裡的事情,幾乎都是妹妹在打理,我雖名為長女,事實上,最熟稔家族事務的還是她;顯然,這句話是妹妹傳來的,只是,沒頭沒腦的一句話,讓我凝視手機許久還是沒能意會,夜很深,寂靜到輕聲細語都可能打擾到鄰房的孩子,我打算天亮之後,再去電詢問細節。

天光正亮,尚在與睡神拔河,桌上的手機極有規律的震動著,閉著眼睛默數,平均每隔30秒左右就會晃動機身,我知道那表示有訊息進來,一則接著一則,只是不確定彼此之間的關聯性,是恰巧所有訊息在同一時間湧進?還是同一個訊息在分段敘述著?張開不情願的眼睛,我猛然想起昨天深夜裡,妹妹傳來的那一句話。

「昨晚我以為你已經睡了,就沒繼續傳了。」妹妹悶悶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。

「媽怎麼了?」母親這幾年身體狀況不穩定,我其實最擔心的是她的健康。

「她談戀愛了,打算找一天跟家族裡的人公開。」還是悶悶的聲音,我一度以為是手機有問題。

「你聽起來不太高興?對方是誰?」然後,就是一陣靜默。

照護者的焦慮 - 安可人生雜誌
Photo by Noelle Otto from Pexels

自從外婆過世之後,母親的身體也陸續出現問題,就像緊繃的橡皮,突然間就鬆了、乏了,我們姊妹倆曾經很擔心的商議過,是否因為失去了精神支柱,才導致母親在數年間迅速衰老,快到讓我們有些措手不及。

而這一切的照顧,就全都落在妹妹的身上,舉凡回院複診、安排檢查等等繁瑣的事情;事實上,妹妹處理這些事情也不是最近才開始,從外甥女某日突然倒下,經過一連串的複雜檢查,得出了罕見疾病結論,最終以20幾歲的年輕歲月離開;到外婆罹患失智症,日常的梳洗打理餵藥安撫,直到一年多前過世;再往前追想妹妹之所以在醫院當看護員的原因,是因為她的丈夫罹癌,不得不學習癌末居家護理。此後,她就和「照護」再也沒有脫離關係了。

拉雜地和妹妹在電話裡聊著,她擔心母親沒能被好好照顧,憂慮這個新男友弄不清楚母親服藥時間,更煩憂長期的照顧會考驗對方的耐性,反而因此造成對母親的傷害。總而言之,她放不下照護者的角色,只是,自己似乎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。她認為母親這把年紀了,還談甚麼鬼戀愛。

「妳還記得,我們的外婆最後一次戀愛是幾歲?」她在電話那頭思索了幾秒鐘。

「60幾歲?70歲?我不太確定。」

「應該是60幾歲的時候吧,我也不太記得了,但我有參加那場公開宴,我還記得外婆臉上的笑容。」記憶掉入時光的隧道中,外婆臉上漾著淺淺的酒窩。

「我不懂。」妹妹說起丈夫過世後,她獨力撫養兩個女兒,再也沒對哪個男人起心動念過,日子依然過得順遂自然,她不知道母親為何要蹚這磨人的愛情渾水。

「這是媽的選擇,或許她只需要我們的祝福?」重重的嘆氣聲從另一頭傳來,妹妹似乎理解了甚麼,也終於放下了甚麼。

「也許,我該出門走走了。」電話結束前,她淡淡地說了這一句。